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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海阔天空

随波逐流之神龙传奇 随波逐流 11434 2021-12-01 11:24

  日暮之后,虽然天黑难行,但是这些水寇都是熟知水路的行家,以小舟悬灯引路,锦帆会和骷髅会两艘战船行者如飞。他们的目的是锦帆会在沔阳郡太白湖的秘窟,顺水行舟,还需行程二百余里,才能到达沌水口,为了赶在江东水军大举出动之前,伊不平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乘夜行船。其余临时联手的小股水寇多半都匆匆致谢之后就各自散去了,他们多半船小人少,或者寻个没有人烟的河道水泽就可躲避藏身,再不然弃舟登岸,汇入茫茫人海,也是避难的好法子。反而是锦帆会和骷髅会这样的大股水寇的前途有些难料,毕竟接下来的数月之内,两家都别想像从前一样往来江水畅通无阻,失去了往来飘忽的优势,那么纵然有秘窟可以暂时藏身,但是数百人所需的补给不在少数,若是长期从固定的渠道获得补给,那么必然很难逃过春水堂的耳目,一旦被他们发觉行踪,这一次一定是派军围剿,到时再想脱逃可就难如登天了。

  苦战了一天,几乎所有人都应该已经梦周公去了,但是在锦帆会战船的主舱之内,伊不平却负手立在窗前,仰首望着星河摇曳,面色沉静如水,眉宇间神采飞扬,丝毫没有烦恼之色,而室内一盏孤灯之下,文缙儒神色黯淡地坐在八仙桌旁,一双眼睛神采变幻莫测,显然心中正是波涛汹涌。

  伊不平微微一笑,也不回头,缓缓道:“文兄,伊某已经派人在南闽俞氏订下了三艘巨型海舟,一切攻守器械都已经齐备,只等在下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了。你是聪明人,应该知道目前的局势,六大寇只剩下你我两家还有余力,可是唐氏既然已经动手,那么纵然你我互相呼应,也不过是枯水鱼虾,相濡以沫罢了。与其在中原忍受权贵豪门的嚣张气焰,不如一起扬帆出海,和海上的同行拼个你死我活,杀出一条生路来。海阔从鱼跃,天空任鸟飞,岂不是快乐逍遥,若有一日提不动刀剑了,纵然中原战火未熄,我们也可在海外寻个世外桃源,安度余生,胜过给人当作犬马役使。若非这一次伊某兄弟也损失不少,唯恐难以在海上立足,伊某也不会如此鲁莽,要求骷髅会与我锦帆会合二为一了,据说骷髅会的事情文兄可以做上八分主,何不好好考虑一下呢,如果褚会主有什么为难之处,文兄若肯加盟,伊某也是竭诚欢迎,今日一战,伊某也见识了文兄的才具,若能与文兄携手共创大业,其乐可谓无穷,不知文兄意下如何?”

  文缙儒闻言面色更加难看,此刻他当真颇为后悔接受了伊不平的邀请,深夜跑到锦帆会的战船之上,如今伊不平摆明了要吞并骷髅会,如果自己拒绝,只怕不能活着离开,而自己一旦被制,本就性子粗疏,再加上没有戒心的大当家岂不是成了砧板上的鱼肉,任凭宰割么?想到此处,他不禁暗中抱怨起褚老大来,今天入夜之后,伊不平派人邀请褚老大到他船上商量今后行止,这也是情理中事,毕竟前途茫茫,两人身为首领,自然要顾虑周详。可是褚老大虽然勇猛彪悍,苦战一日也是颇为劳累,所以将事情推给了文缙儒,自己却蒙头大睡去了。这本是褚老大一贯的作风,文缙儒也是司空见惯,只想着听听伊不平的意见,回去再和褚老大商量,反正他的决定褚老大多半都不会反对,所以也就没有强行要求褚老大前来,免得他不忿之下反而生出事端来。想不到伊不平竟是摆下了鸿门宴,姑且不说伊不平本人武功高强,而且锦帆会实力强大,远在骷髅会之上,就是如今在这艘船上的那位未来的魔帝,以及那位竟然精通七煞鱼龙阵的青萍小姐,就不是一个骷髅会可以相抗的。但是想要骷髅会任凭宰割,甚至要他文缙儒出卖大当家,那也是绝不可能的,想到此处,文缙儒眼中闪过决绝之色,口中却委婉地道:“这种事情只有大当家才能决定,文某身受大当家殊恩,怎能自作主张,出卖兄弟,如果伊会主果然是如同传闻那般注重情义,就让文某回去和大当家商量一下如何?”这番话绵里藏针,却是犀利无比。

  伊不平自然看出了文缙儒隐藏在平静外表下的不满和决绝,冷冷一笑,道:“这一次我们得罪的势力非同小可,谁都知道六大寇已经是昨日黄花,不可能东山再起了,伊某已经有了妥当的安排,从此海阔天空,不受那些贪官污吏,权贵豪强的左右,你们骷髅会的生死祸福与伊某何干,若非伊某看重文兄的才干,只怕就是你们想要归附,伊某还不愿接纳呢。伊某也是一番好意,不希望看着骷髅会的好汉走上无归黄泉路。伊某也并非是存心离间文兄和褚老大,江湖上谁都知道文兄是褚大当家的智囊心腹,只要文兄肯答应,难道褚老大还会有异议么?或者褚老大放不下首领的位子,虽然伊某不敢以首领的位子相让,但是伊某可以保证这第二把交椅一定是他的,只要他肯答应,从今后祸福与共,绝不相负。只是如果褚老大不识时务,想要自寻死路,文兄胸藏锦绣,难道要为他殉死么?文兄尽管放心,如果你觉得伊某存心不良,尽管回去禀告褚会主,你我各奔前程就是,伊某绝不阻拦。只不过伊某不知道文兄是愿意和在下共襄盛举呢,还是更喜欢当条落水狗被人喊打喊杀,甚至落个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呢?”

  文缙儒神色剧震,他实在不相信伊不平会轻易放过骷髅会,但是无论如何伊不平摆出的姿态还是很高的,而且伊不平也说得很有道理,如果继续留在江水之上,必然要承受师冥或者西门凛的报复,还真不如扬帆出海的好。其实他在两年前也已经有了这样的打算,只是一艘上好的战船至少也要二十万两银子,褚老大一向不大重视钱财,即使这几年有自己帮助管理钱粮,也没有那么多银子,如果真的如此有钱,又何必还要做水寇呢。沉思了片刻,文缙儒才道:“会主好意,文某心知肚明,但是此事攸关本会生死存亡,文某还需要和大当家商量之后才能决定,而且文某还有疑惑,据在下所知,会主也一向仗义疏财,又是如何积攒下这许多金银的呢?”

  伊不平微微一笑,道:“这些乃是伊某的秘密,如果文兄答应入盟,自然不会有丝毫隐瞒。”

  文缙儒不再多问,起身一揖,也不告退,就这样转身走了出去,伊不平眼中闪过异样的光芒,能否吞并骷髅会,是他成就霸业的第一个考验,从前锦帆会宁缺勿滥,从不吞并弱势同道,不过是时机未到,他不愿引人注目,也是为了确保锦帆会不会良莠不齐,如今已经准备大展鸿图,那么就需要更多的人才,而骷髅会这支堪称骁勇善战的水寇精锐,虽然过于散漫,但却是他觊觎良久的目标,而且还有一个足智多谋的文缙儒,是堪为辅弼的智囊人物,怎不让他费尽心思谋求吞并骷髅会的法子,而且这是他迈出的第一步,绝对不能出任何差错,而他也相信自己能够成功,不用武力最好,如果他们真的不识相,那么他也不介意双手染上曾经并肩作战的盟友的鲜血。

  文缙儒茫然地顺着绳梯下到小舟,然后又顺着绳梯回到自己的船上,他刚登上甲板,黑暗中就有两个影子闪现出来,向着文缙儒行礼如仪,文缙儒疲惫地挥手让他们继续隐藏起来警戒,没有像平常一样跟他们说上几句话,他就神思不属地向舱门走去。一边走着,文缙儒只觉得一颗心都已经沉到了江心,虽然两艘战船都是同样的黑暗,可是在锦帆会的战船上默无声息,就连应该存在的呼吸声都难以听到,而在骷髅会的战船上,却不时传来清晰可闻的呼噜声,以及隐约可闻的呻吟声,甚至还有经历过白日的血战,难以入眠的几个人捧着酒瓶子一边狂饮一边侃大山的模糊声浪。两相比较,哪一方是乌合之众,哪一方是真正的精锐,就可以立刻知晓了,如果伊不平真的趁夜偷袭,只怕是手到擒来,全不费力。回头望向锦帆会的战船,只觉得黑暗沉沉中好像伏着凶猛的野兽,正在无声的咆哮着,而且随时都可能冲出来杀戮吞噬一般,

  低声轻叹,文缙儒自然知道这种情况怨不得别人,他不是没有想过严肃军纪,可是褚老大嫌麻烦,不喜欢约束手下的兄弟,没有全盘接纳他的建议,时间久了,他也就不再介意,毕竟只是江湖草莽,用不着如此认真,只要保证足够的警惕,不会被敌人偷袭即可,所以同样刚经过一场苦战,锦帆会仍然毫不松懈,自己这边即使发觉有警兆,只怕大部分会众也没有法子提刀相抗吧?

  走进舱门,犹豫了一下,文缙儒迈步走到了褚老大的房间,还未推开舱门,就已经听到了房间里面悠长均匀的呼吸声,从前没有留意,此刻才发觉褚老大的内功心法的确有独特之处,气脉悠长,强劲有力,却又平和中正,毫无一丝戾气。轻轻推开舱门,文缙儒一眼就看到杂乱的舱房之内,褚老大正仰面朝天躺在床铺上酣眠,苍白的月光透过半开的舷窗映在他的面容上,白日里显得凶神恶煞的容貌因为睡眠的缘故也显得柔和起来,不像是杀人如麻的水寇,倒像是一个天真爽朗的孩童。不知不觉地,文缙儒开始回忆起从相逢到如今的一幕幕情景,虽然这人总是鲁莽冲动,每每要自己给他善后,但是他却没有一般水寇的狡诈无情,虽然双手血腥,不将人命看在眼里,可是却也没有欺凌弱小的爱好,对属下也是视若手足,可以算得上少见的有情有义的好汉子。一想到自己竟要相劝这个对自己既有救命之恩,又有手足之情的莽汉向人屈膝投诚,文缙儒只觉得一颗心好像油煎火烧一般痛楚。更何况褚老大虽然莽直,却不是肯轻易屈膝的性子,一旦脾气发作更是无法无天,若想说服他和伊不平合作,又谈何容易呢?可是如果不这样做,骷髅会根本就是死路一条,思量良久,文缙儒终于下了决心,如果大当家不肯,那么自己最多舍命陪君子,和他一起踏上黄泉路也就是了,不过是一条性命,又有什么值得在意的呢。

  枯坐了良久,从门外传来嘈杂的脚步声,文缙儒微微皱眉,知道这是会中兄弟开始换班,想必已经是三更时分了,不能再拖延下去了,深吸了一口气,他伸手轻推褚老大的肩膀,手指刚刚触及到褚老大的肌肤,只觉得宛若雷击,已经被其蓄而不发的护身真气震得身子一晃,其实褚老大的武功还没有到达真气外发的境界,只是他沉睡之时,无知无觉,反而暗合先天之理,所以才有这样的表现。这还是文缙儒并未有恶意的缘故,否则只怕会被震成内伤也不一定。这样的事情从前还未发生过,文缙儒自然颇为震惊,褚老大却也惊醒过来,毕竟是刀头舔血的绿林好汉,虽然身在自家船上,眼睛还未睁开,已经一手抓向枕边的重剑,直到耳边传来文缙儒惊诧的叫声,才松懈下来,坐起身来,懒洋洋地问道:“文老二,怎么这么晚跑过来,有什么事情你不能做主啊?”

  文缙儒只觉得愧悔交加,褚老大的信任让他越发坚定了祸福与共的信心,顾不得会让褚老大生出疑心,将和伊不平的谈话竹筒倒豆子一般全部说了出来。褚老大一边听着,脸色渐渐沉冷了下来,虽然性子鲁莽粗率,但是他能够成为骷髅会的大当家也不是侥幸,自然有着相应的威仪气度,文缙儒本就心中有愧,越发觉得坐立难安,不禁下意识站起身来,在床边肃手而立,等待褚老大的质问甚至责难。

  褚老大没有理会文缙儒的惶恐神情,只是起身下床,随手拿起放在椅子上的衣衫披在身上,走到窗前举头望向沉沉苍穹,一轮残月黯淡苍白,耿耿星河却是清晰可见,想起这十多年的浴血厮杀,其实不过是为了辗转求存,骷髅会的存在对他来说早已经渐渐成了桎梏,对于他来说,只要能够三餐温饱,快意恩仇,根本不在意所谓的地位权势,只不过身系数百兄弟的生死存亡,不得不勉强为之,所以他才会将大部分事务推给文缙儒处理,若非如此,今天也不会脱口而出想要将大当家的位子拱手相让,那可是他隐藏在心底的真切愿望,想到此处,他呵呵一笑,朗声笑道:“老二,你这幅哭丧脸给谁看啊,伊会主说得不错,你想必也是心如明镜,经过这一次混战,江水之上的英雄好汉已经一扫而空,不是丢了脑袋,就是软了膝盖,所谓的六大寇是一定要江湖除名了。若没有通天手段,休想继续耀武扬威,老子这点本事,你心里有数,从前还可以滥竽充数,在大江之上混口饭吃,现在想要另辟天地,给手下的兄弟一条活路,可比不上伊会主本事大,路子广。这样也好,既然兄弟们有了依靠,老子正好自己逍遥去,这骷髅会老子不要了,等明天老子就自己上路,以后做个独行大盗,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不好过今后整天提心吊胆么?”

  文缙儒只觉得脑子成了一团浆糊,以前的聪明才智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他如何不知道骷髅会再要这样下去绝对会走上穷途末路,可是想不到褚老大竟然也是洞若观火。推己及人,更未想到褚老大竟会如此豁达,原本还想着如何才能说服褚老大看清时势,知所进退,此刻却不由劝慰道:“大当家,你别灰心,我们兄弟同心协力,未必没有机会——”话未说完却已经自动消音。四目相对,只见褚老大一双眼睛不再是往常的懵懂迷糊,反而如同天上最明亮的星子一般耀眼,脸上更带着嘻嘻笑意,没有丝毫勉强不舍。文缙儒心中顿时豁然开朗,知道已经不必替这个一贯糊涂鲁莽的大当家忧心忡忡,心思一转,笑道:“罢了,大当家既然不眷恋声望地位,小弟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不如我们让兄弟们自行选择是否跟随伊会主,骷髅会就此散伙,等到善后完毕,小弟就陪你去浪迹天涯如何?凭大当家的武功和文某的才智,想来总不至于饿死吧。”他心中大石已经落地,语气也轻松了起来,甚至已经带了几分笑意。

  褚老大却摇头道:“文老二,你和老子不同,你肚子里的学问多得很,如果不是当初被我救了一命,我这座小庙哪里容得下你这条大鱼,老子现在要去逍遥了,你的武功那么差劲,跟着老子多累赘,还不如跟着伊会主做番事业,老子看他是个有肚量的人,再说咱们这班兄弟也不好就这么撒手不管,既然伊会主也有这个意思,你就顺水推舟答应吧。”一边说着,褚老大一边伸出手掌在文缙儒肩上重重拍了两下。

  望着褚老大爽朗的笑容,文缙儒身子不禁轻颤起来,他能够感觉到那火辣辣的两掌的分量,以及其中蓄含的深情厚谊,不知不觉间,眼中的景象渐渐模糊起来,文缙儒心中生出无比愧悔,为什么自己从前总是忍不住瞧扁了他,总觉得他沐猴而冠,望之不似人君,不过是好勇斗狠的莽夫罢了,纵然为他尽心竭力,也只当是报恩还情,全未想过这人对自己是何等的包容,如今自己真的明白了这粗鲁汉子的可敬可爱之处,却已经再也没有了弥补的机会。

  夜深人静,耿耿星河,明灭的星光下却已经是暗流汹涌,大约四更时分,褚老大和文缙儒已经再度踏入了伊不平的房间,这一次,双方没有任何芥蒂地达成了盟约,褚老大毫不在乎地将一切权力交付,更将文缙儒“推荐”给伊不平,虽然伊不平仍然觉得褚老大撒手不管这一点有些遗憾,但是失去一员猛将和多一个可能存在的心腹之患相比,伊不平倒也是心满意足,这次的吞并可以说是皆大欢喜,即使是伊不平也未曾想过这样顺利。重组后的锦帆会依旧由伊不平担任会主,设立三堂,海鲨堂负责劫掠行动,海燕堂负责会中内务,包括补给销赃的渠道,精卫堂则招揽水陆高手,用来维护锦帆会的声威权势,海燕堂的堂主是锦帆会的旧属,伊不平的心腹,文缙儒担任海燕堂主,可以说将要掌握新兴的锦帆会的钱粮命脉,而在伊不平的强力邀请下,褚老大在精卫堂里面占了一个客卿的位子,这样子即使将来他在江湖上流浪,也不至于没有倚仗,而骷髅会的旧属也能够比较心安。

  一切谈妥之后,褚老大便懒得再插手,自去补眠了,文缙儒却被伊不平留下来商量合并事务,当文缙儒再次问及购买海船的银两的来处之时,伊不平不再隐瞒,低笑道:“文堂主既然也是六大寇之一,自然知道我们表面上风光,但是实际上想要积下如山金银,却是难之又难,天底下的巨商大贾哪个没有后台,再加上唐家的威压盘剥,伊某用了十年心血,也不过积攒下三十万两白银,眼看情势急迫,本来想量体裁衣,先买上一艘两艘海船再说,想不到却有人送银子上门,实不相瞒,伊某这次豁出性命和江宁、信都作对,虽然也是因为旧日情谊,最实际的理由却是青萍小姐所出的五十万两白银。”说完这几句话,伊不平又将自己和青萍之间的渊源简略说明,文缙儒也是感叹不已,但是依旧不解地问道:“原来青萍小姐居然是尹将军的后人,怪不得竟然精通七煞鱼龙阵,只是据在下所知,尹将军殁后,家财尽被朝廷部众吞没,青萍小姐当时还是稚龄,保全性命已经不易,如何还有这许多银两?”

  伊不平笑道:“这个在下略知一二,主公乃是一世枭雄,怎会不顾虑身后之事,伊某曾经听到主公偶然提及,说是给两位小姐留下一处秘藏作为妆奁,内有黄金白银,珠玉奇珍,价值连城,宝剑纯钧就是珍藏之一,主公殁后,那秘藏也就湮没无闻了。这一次青萍小姐携带纯钧剑前来和伊某交易,如果伊某能够毫发无伤地救出子静公子,愿以秘藏相赠,不过伊某不是无情无义之人,只要白银五十万两,其余财物一概不取。子静公子已经救了出来,青萍小姐已经承诺领在下前往取银,旬日之内,我就可到手五十万两白银,所以伊某才敢订下三艘海船。”

  文缙儒听得咂舌不已,道:“青萍小姐当真是情深意重,竟以如此大手笔搭救子静公子,可谓巾帼不让须眉,不愧是尹大将军的爱女,有昔日血手狂蛟一掷千金的气度。”

  伊不平朗声笑道:“你还未见过绿绮小姐呢,绿绮小姐虽然不是将军亲生之女,而且生性淡漠,不染尘俗,但是胸襟气度更是像极了主公,据青萍小姐的口气,当年主公是将秘藏交给了绿绮小姐的,若是绿绮小姐不肯,青萍小姐焉能以秘藏作为交易条件,只为了搭救二小姐的爱侣,就将这惊人财富轻易抛却,这岂不是堪称天下第一的奇女子么?”

  文缙儒目中闪过敬慕神色,笑道:“会主这样一说,文某也是很想领略一下绿绮小姐的风采呢,真是可惜啊,两位小姐在洞庭数年,文某却没有前往拜会,现在想起来,真是扼腕不已。”

  听到这句话,伊不平目中闪过倾慕之色,却是一闪而逝,脑海中已经回想起绿绮的倩影,昔日洞庭一会,不过寥寥数语,但是已经可以隐约得见绿绮的绝世风标,只是如今佳人却陷于樊笼,怎不令人感慨扼腕。

  同样一艘战船上,有些人正在准备展翼翱翔,有些人却已经坠入泥淖,只能痛苦挣扎,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何云秀陷身在无穷无尽的黑暗当中,身子大半浸在冰冷的江水之中,口鼻间缭绕着令人闻之不能下咽的鱼腥气味,胸腹间似乎有千百把钢刀在反复搜刮,痛楚在四肢百骸间弥久不散,死死抓住横在水上的一条粗铁链的双手更是一丝一毫也不能放松,否则必然会在重伤之下溺死在水牢之中。最令他难过的就是无边无际的黑暗,这是楼船底部的蓄水舱,不见天日,不闻声息,这种寂寞冰冷足以令最坚强的人彻底绝望。不知在黑暗中过了多少时间,但是空空如也的肠胃已经开始收缩痉挛,那种远胜任何酷刑的饥饿感令何云秀一向自诩坚忍的意志力也开始有了崩溃的迹象。

  就在之前,他还是锦帆会中深受伊不平信赖的心腹属下,比起那些和伊不平渊源极深的会众,他不过是个新进数年的小兄弟,但是凭着他的聪明才智,以及一片忠心,已经得到伊不平的信任,开始跨入心腹的行列,这是数年如一日的苦心孤诣才能达到的地位,也是用鲜血和忠诚换来的成就,可是就在那一刻,全部化成乌有。身为凤台阁朱雀司的精英,他从未怀疑过自己的才能,受命潜伏锦帆会之后,他更是全然舍弃过往的一切准则习惯,将自己彻彻底底变成了一个走投无路,得到恩人援手之后舍命相报的挚诚青年,经过了无数有意无意的试探之后,才能在半个月前,终于得到了彻底的信任,得以参与赤壁会盟。

  这次的会盟,伊不平十分重视,这些年来陆续加入锦帆会的后进人员都被事先支开,只有自己被允许参与其中。原本他还因此而骄傲,可是到了赤壁之后,他才发觉自己终究是低估了伊不平,虽然得以参与机要,但是他仍然是被摒除在核心之外的一员。让他第一次生出不安感觉的是青萍的出现,这个女扮男装的少女一出现在锦帆会的战船上,锦帆会内部就发生了微妙的变化,锦帆会那些中坚会众对于那个少女有着明显的信赖尊敬,而自己却不能得到一丝一毫关于这个少女的信息,而且还被有意无意的隔绝在外,根本就没有接近这个少女的机会,更是失去了和外界交通消息的任何可能。这让他明白,自己得到的信任还不足够,但是能够胜过其他后进之人,也令他足堪告慰,反正他是准备长期潜伏的秘谍,所以也没有过分忧虑。

  可是接下来的发展却令他瞠目结舌,十阵决战,杨宁表露出来的武功气度让他敬慕不已,更是为信都得到这样一个少年高手加盟而欢欣鼓舞,可是接下来的变化却是波诡云谲,令人如坠云雾之中,杨宁和西门凛反目成仇,京飞羽突然发难弑主夺位,师冥和西门凛竟然联手扫荡江上群寇,锦帆会竟然一柱擎天,和当世两大势力正面对抗。而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切变故的发生。即使如此,他也知道自己的任务是扎根在锦帆会,即使锦帆会风liu云散,在没有得到下一步的指令之前,他也要拼死保护伊不平脱逃。可是就在他趁机表现忠诚之际,却在混战之中听到了按理来说绝不会出现的指令,直接指挥他的京飞羽竟让他刺杀青萍。

  这是一个九死一生的任务,即使他能够得手,那么暴怒的锦帆会会众也会将他千刀万剐,可是他只是犹豫了一下,就毅然走向了船尾,而经历过方才的并肩作战,丝毫没有人察觉他竟然会在这个时候生出异心,所以他毫无窒碍地接近了青萍,可是就在他出手之前的一瞬间,无坚不摧的暴烈掌力毁灭了他的一切希望,突然出现的杨宁毫无理由地给了他一掌,如果不是青萍的喝止,只怕第二掌就会粉碎自己的头颅。即使如此,何云秀心中仍有一线希望,并未有机会出手,那么他还是有可能挽回伊不平的信任的,甚至可以指责杨宁胡乱动手,毕竟这位身为未来魔帝的子静公子,本就不是什么谋定后动的人物,想要争辩还有很多机会。可是出乎意料之外,锦帆会其他会众居然毫不犹豫地听从了青萍的命令,将他暂时禁锢起来,然后青萍就伪装遇刺,引诱京飞羽和居重放手进攻,然后青萍居然指挥众人排开七煞鱼龙阵,大胜联军。直到此刻,何云秀才惊觉自己已经失去了逃跑的唯一机会。

  京飞羽和居重的回应证实了他行刺青萍的可能,这在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的水寇当中,他的叛逆已经是罪证确凿了。更何况青萍居然会七煞鱼龙阵,那么她和锦帆会的关系自然一目了然,即使自己真的是冤枉的,除非伊不平想要和故主之女反目,否则自己就是必死无疑。所以没有接受过任何询问,何云秀就被昔日的同伴毫无怜悯地丢进了权做水牢的底舱之中。

  直到此刻,何云秀仍然想不明白,到底自己为什么会落到这一步,他能够在重伤之下苦苦支撑,也是这一丝不甘之心作祟,他不愿相信自己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失败了,如果刺杀了青萍,那么即使死掉也不过是求仁得仁,可是这样子就死去,他当真是不能瞑目的。双手渐渐失去了知觉,肺腑之间的痛楚却是越来越剧烈,何云秀心中终于生出了死念,他明白,再这样下去,意志崩溃的他可能会开始求饶,开始说出一切隐秘换取求生的机会,可是那样的事情绝对不能发生,唯一的办法就是先了结自己的性命。颓然松开双手,任凭身躯向散发着腐烂气息的污水中沉没,他此刻就连自戕的力量也已经没有了,唯一的法子就是溺水而死,可是口鼻刚沉没水中的霎那,身体的本能却又让他开始摒住呼吸,几番挣扎,虽然被脏水呛得半死,却还是没有死去,何云秀心一狠,正要一头撞向舱壁,就是不死也要昏迷过去,免得不能求死,耳边却传来舱门打开的响动,然后灯光透过洞开的舱门直透进来,正照射在他的双眼之上,令他感觉到一阵刺痛,不由紧紧闭上双眼。

  等到何云秀渐渐适应了光线之后,他才缓缓睁开双眼,看向舱门,只见门口站着三人,左右两人,都是熟稔的面容,正是锦帆会所属,而中间则是一个清秀少年,明显有些肥大的黑色长衫罩在他身上,越发显得他单薄清瘦,明灭的灯光之下,冷峻挺拔的身姿宛若孤峰入云,即使在这般阴暗的所在,也不曾减损半分气度。

  居高临下望着那张布满迷惑的朴实面容,若非已经有了十足把握,杨宁甚至会以为自己冤枉了他,但是想到之前伊不平曾经斩钉截铁地告诉自己,这人的确是奸细无疑,再加上他灵敏的直觉,杨宁还是没有丝毫犹疑,淡淡看了何云秀一眼,冷然道:“带他上来。”然后就转身走了出去。

  走进临近的舱房,那是一间不见天日的暗舱,除了桌椅之外,舱壁上还挂着一些简单的刑具,杨宁并没有坐下,只是负手而立,静静望着被两个彪悍水寇拖进来的何云秀,一挥手,那两个水寇躬身退出,只留下瘫倒在地的何云秀一人。杨宁走到何云秀面前,俯首望去,何云秀这时候也已经恢复了一向的冷静,抬起头来,眼中刻意流漏出不甘委屈的情绪。

  杨宁冷冷一笑,轻轻一掌拍在何云秀身上,何云秀只觉所有经脉的气血瞬间逆转,肺腑之间更是气息翻滚,刹那之间,剧烈的痛苦席卷周身,连连咳出几口淤血,不禁蜷缩起了身子,忍受着无边的痛苦,即使以他的倔强,也不由惨叫起来,当然这也是他故意如此,现在这种情况,一味地硬撑并非最好的应对方式,过了片刻,他开始感觉到百脉回春,气血归经,而原本颇为沉重的内伤居然开始好转,心中生出疑惑,何云秀抬起头来,一眼却看到了杨宁那双幽深冰寒,睥睨群伦的凤目,更令何云秀心中一动的是杨宁的神情,没有残酷杀戮的嗜血,也没有漠视生命的无情,此刻的杨宁不像是桀骜不驯的魔帝,而是雍容淡定的一如王侯。就连杨宁本人也不曾发觉,面对幽冀所属,他总是会不知不觉地展现出身为皇子的尊贵风范。昔年在洛阳的栖凤宫中,即使火凤郡主对他冷淡非常,但是也从来不曾允许任何人轻视他的身份,自始至终,他都是九皇子,所有人都不曾对他有亏礼节,只不过他最奢望的温情却是鲜少得到。

  不等何云秀说话,杨宁已经以命令的口吻说道:“你回去之后见到西门凛,就告诉他,我与他之间再无话可说,下次见面,要他小心自己的性命,还有一件事,你告诉罗承玉,绿绮姐姐在他那里做客,如果他有丝毫怠慢,我决不会放过他,要他记得,若非我手下留情,他早已经尸骨成灰了。”

  何云秀微微皱眉,正想辩白,但是却已看到杨宁眼中的刻骨杀机,顿时明了,如果自己不认,只怕立刻就会死在这人手上,心中千回百转,何云秀含糊地道:“小人若有机缘,定会将子静公子之言转告西门统领和世子殿下。”杨宁见状满意地点点头,便推门而出,直到他的背影消失,何文秀觉得一直笼罩在自己身上的冰寒杀意终于消失无踪,才松了口气,这时,那两个水寇走了进来,将他连拉带拽拖出了船舱,不多时,已经到了甲板之上。

  这时候已经天光破晓,千万缕阳光透过层层云霭,将千里江水染上朝晖之色,何云秀努力地呼吸了几口清新冰冷的空气,道:“我想见见大当家,不管是驱逐还是一死,总要给小弟一个清楚明白才是。”一个水寇冷冷一笑,刀削一般的轮廓露出几分狰狞,森然道:“你别痴心妄想了,老大早就知道你居心叵测,你想尽法子打听七煞鱼龙阵的阵法,老大早就发觉了,你以为我们都是白痴么?除了当年一起被老主公收留的生死弟兄,外人就是费尽心思,也不可能三五年就得到我们兄弟的信任,你以为老大凭什么相信你这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要不是知道你小子有鬼,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会带着你,就是不想让你透漏风声,如果不是二小姐和子静公子要你传话,老子今天就让你去喂鱼。”说罢,两个水寇不等他辩解,就将他丢下船去,直到没入江水的一瞬,何云秀还不敢相信自己当真是一败涂地。

  解决了何云秀的事情,杨宁走到一间位于船舱一角的舱房门前,推开舱门,一眼便看到在榻上酣眠的青萍,他走到榻前,缓缓坐下,目光落到青萍略嫌清减的花容之上。昨天日暮之后,两人到了舱内继续叙谈分别之后的事情,可是经历过多日的忧心和白天的煎熬,青萍早已经精疲力竭,只不过因为和杨宁重逢的狂喜,才让她未漏疲态,但是到了舱中,还没有说几句话,她就已经昏昏欲睡,没有多久就不省人事了。杨宁不舍离去,就在舱房角落调息养神,直到方才伊不平令人来请,让他去处理何云秀之事,他才离开片刻,而刚刚离开这里,他就觉得心中空空落落,仿佛魂不守舍一般,直到匆匆赶回舱中,再度看到青萍沉睡的容颜,他才觉察到心灵的平静,注视着这个为自己不惜出生入死的女子,杨宁只觉心中欢喜无限。

  或许是感受到杨宁灼灼的目光,青萍缓缓睁开双目,看到杨宁幽寒澄透的凤目透出炽烈无比的神采,不由展颜而笑,秀雅俏丽的花容越发光彩照人,伸出双手,将杨宁有些冰凉的双手紧紧握住,青萍低声道:“子静,和我一起,不再分开,好不好。”身子微微轻颤,杨宁只觉一阵狂喜席卷四肢百骸,竟是说不出话来,只记得狠狠点头。朦胧当中,却听见青萍用坚定的声音说道:“子静,你别担忧,哪怕人人都要和你为敌,我也不会舍弃你的,海阔天空,何处不是居所,就是中原不能容身,或者扬帆海上,或者远赴漠北西陲,有我帮着你,绝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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