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

　　陆娜并未征询何淼淼的意见，面对两条路线，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更为快捷的新路线。

　　何淼淼却站在原地，试探性地提议道：“那个……其实时间还很充裕的，不如我们走那条好走一些的旧路线吧？”

　　“哦？”陆娜停住了脚步，回过头来。

　　“新路线虽然快一些，但也不好走，我们都没提前做体能训练，万一受伤的话……”何淼淼说着，慢慢挪到与陆娜相反的那个路口，“反正不赶时间，您这几天一直工作又累，何不借此放松一下，看看森林的风景什么的……”

　　两人分别伫立在分岔路口的两侧，两条起始路段看似相去不远的道路在她们身后不断延绵而去，直到各变成一个模糊的、看不清道路尽头的深绿色小点。

　　分歧就这么忽然摆在了面前。

　　陆娜笑了笑，开口道：“这座森林我来过很多次，只是个50分钟的短途，再崎岖，咬咬牙也就到了。我们呢，不是来放松的。再说……”

　　陆娜看了一眼手表，又直视何淼淼的眼睛道：“如果不是站在这里来回商量，我们已经走出不短的距离了。所以啊，因为你的磨磨蹭蹭，我们更加要抓紧时间走快捷的，把落下的补回来，你觉得呢？”

　　听起来是柔和地征求意见，但一词一句却已经在调动对方的愧疚感，不容置疑地占据了制高点。

　　“好吧……”

　　何淼淼没再坚持，走向了陆娜的方向。毕竟昨天来的时候，自己就承诺过不会打扰陆娜工作，希望自己别拖后腿才好。

　　虽说对新路线的崎岖有了心理准备，但实际路况还是远超何淼淼的预期。

　　开始还好，虽然人烟罕至，但多少还能辨认出路来，但是走着走着，别说路，线都已经荡然无存——

　　不知何年何故倒下的大树，横七竖八地交叠在地，因为年岁久远，树干上早已爬满了苔藓，而这圆滚滚、滑溜溜的树干便是必经的“桥梁”……

　　可怕的是，陆娜竟在上面如履平地……

　　望着陆娜在前方披荆斩棘的背影，何淼淼忽然觉得又觉得这条路好像没有想象中的崎岖。

　　不过很快，何淼淼就发现自己乐观得太早了。

　　一条大河横在了她们面前。

　　河水急湍甚箭，以一种穿山破壁的气势奔流而下，仿佛是在山间咆哮的恶龙，让人怛然失色。

　　这一回，陆娜的眉头终于皱了起来，来回看了看地图。

　　“陆娜，要不我们再换回去？”

　　陆娜却扯了扯河岸边的树藤，笑说：“不就是一条河嘛，我不走回头路。”

　　确定了树藤的承受力和长度等因素以后，陆娜提出的解决方案竟然是——抓住树藤荡到河对岸去……

　　何淼淼瞪大了双眼，若她没听错的话，就是说她们要像猿人泰山一样荡过去……

　　何淼淼虽然参加过类似的夏令营，但现在面对的可是未经开发，且保护措施、医疗配套都是未知的原始森林！这若是掉入河中……

　　何淼淼不禁咽了咽口水。

　　但陆娜却没有给何淼淼犹豫的时间，开始向何淼淼示范落地技巧。

　　“对岸有一片草地，着地的时候注意技巧，你看着我，像这样……”

　　若是第一次见面，谁能想象眼前站着的是一位服装公司的首席创意官，谁会相信此时抓着树藤的手，平时只是轻轻握着笔杆而已？

　　或许正如木叶老师无意间说的那样——“其他身份都是浮云”，除去“妈妈”和“CCO”的身份，陆娜还有着许多她未曾见过，甚至是无法想象的一面……

　　眼前的这个人完全无法和她印象中的妈妈陆娜联系在一起，这算不算是见到了标签以外的、面具以下的陆娜呢？而且，出人意料的是，这个陆娜竟像个荒野求生的女英雄，浑身散发着不可思议的帅气与酷劲……

　　“OK，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陆娜！”

　　两人抓着树藤腾空飞了出去，微微下滑的双手传来痛感，风声、流水声冲击着耳膜，河水亦不甘落后地飞溅到脸上，还有双脚虚无的飘荡感都叫何淼淼抑制不住地尖叫出声……

　　“啊——啊——”

　　何淼淼的尖叫声久久回荡在这山谷之中……

　　“劫后余生”的何淼淼躺在草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不敢相信自己真的过了河。先前的焦虑被过河的喜悦取代。当陆娜伸出手将她从草地上拉起来的时候，何淼淼忍不住笑道：“你好啊，驴友陆娜！”

　　陆娜不知女儿何淼淼为何好像格外开心，突然没头没脑地来了这么一句，而且女儿一路上看她的眼神也与平时有些不大一样，一时竟叫她有些不自在。

　　“继续走吧。”陆娜迈动了步伐。

　　顺利过河的喜悦让何淼淼放松了下来，开始一路走，一路兴致勃勃地欣赏沿途的风景。但随着徒步的时间越来越长，再美的风景也渐渐看不进去了。疲惫来袭，喘息声越来越重，脑子里只留下一个念头——尽快抵达目的地。

　　何淼淼想要问陆娜还有多远，但见陆娜已经频频看表和确认路线图，便没好意思出声。

　　陆娜自己也开始焦虑。说好的50分钟路程，如今已经走了一个半小时，但放眼望去，周围的树木依然一片青葱，完全没有白骨林的踪迹。

　　更糟糕的是，走着走着，天空忽然下起雨来。虽然备了雨衣和防雨罩，避免淋成落汤鸡，但原本就难走的路更加寸步难行了。

　　当雨终于停下，她们最终到达白骨林时，距离她们出发，已足足过去了三个小时——是的，比另一条路线还足足多耗费了一个小时。

　　伫立在千辛万苦终于到达的白骨林，陆娜却望着延伸至此的两条路线，它们幽幽地没入密林，神秘而相似。

　　出发时信心满满的“捷径”成了耗时更长的“弯路”，而另一条“弯路”反而快捷……

　　但是，假如没有刚才那场不请自来的骤雨，结果还是如此吗？“捷径”又会是哪一条？陆娜忽然有些怅然，因为即使把两条路都走过一遍，下一次谁又能确定是否会是同样的结果？

　　“陆娜，你还好吧？”见陆娜莫名失神，何淼淼关切道。

　　陆娜摇摇头，放下行囊开始投入工作。

　　湛蓝如洗的天空映着直耸云端的白骨林，唯有眯起眼睛才能勉强眺望到树的顶端。没有深褐色的树皮，没有繁茂的枝叶，它们拥有的只是在遭受巨大磨难后留下的光秃秃的、不可思议的白色枝桠，在一片郁郁葱葱的森林里，尤为引人注目……

　　或许在一些人眼中，白骨林已无生机，但只有它们自己知道，它们正一如既往地刻画着年轮……

　　***

　　回程的时候，她们走了另一条平坦的路线。

　　经过在白骨林的一番停歇与补充能量，何淼淼的疲惫得到了很大程度的舒缓。松弛下来以后，回想来时的一路惊险，何淼淼竟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畅快，以至于现在走在这条开阔的道路上，她隐隐觉得寡淡……

　　何淼淼也没想到自己会有这样的心情，人真是矛盾而善变呢……

　　何淼淼不禁设想，如果现在的她重新站在出发时的三岔路口，她会选择哪一条路呢？